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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地的孩子
(短篇小说)
老实说,本文讲的是一个我几乎没见过面的女孩子成长的故事。关于她的最早记忆是在十多年前的B市。
B市第一中学后面有一条两旁站满高大白杨的马路,马路通往四公里外的火葬场,平时车辆稀少,路面还算干净,一块歪斜的蓝色路牌告诉行人,这条路叫“天堂路”。高二分完文理后学业更加紧张,我间或在自习时同阿麦溜出来,沿天堂路走上半小时左右,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再回教室。我走后,阿麦通常独自在那条路上久久徘徊。
阿麦外貌酷似印度帅哥,黑肤,剑眉,大眼,一笑一口齐整的白牙。我俩都迷恋诗歌,常在一起讨论文学,互相展示诗歌新作。他有许多令男生们喝彩的绝活:他能猛吸一口烟后,轻巧地吐出一个个层层相套的烟圈。一副新扑克到他手里,他能在课桌上以魔术般的手法洗牌,扑克时而喷泉般从他的双手往两边纷飞,时而从两边迅捷地摞在中间,时而扑克之间像穿了根无形的线可在空中飞快地拉长或缩短。他还能随手一甩,把一张扑克平甩到十几米外,五米之内他甩扑克几近百发百中。他在路上随便摘片树叶,就能吹出动听的曲子。阿麦智商极高,有过目不忘的本领。任何一种新出的电子游戏,他只要最早钻研一两天,总是男生中打得最好的人。他穿着挑剔,裤线非笔挺不穿,白衬衫非白得耀眼不穿,洗熨衣服全由家人包办。为保持形象,他从不背书包,他买了两套书,家里学校各扔一套,那些书除了开头几页,其余都光洁如新。他主动要求坐最后一排,上课时总塞上一只耳机听音乐,有时趴在桌上睡觉,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语文仍能考出上等的成绩。
阿麦是班上学习后十名的选手,我不止一次劝他奋起直追,凭他的智力和基础追上是有可能的。当时大约是高二吧,在我的鼓动下他有些动心了,他说他要参加校运动会,他初中时百米是很棒的,他想借此激发一下斗志。阿麦总是过度在乎某件事的成与败。不知是紧张还是长期没训练,发令枪一响,他突然踉跄了一下,差点儿摔倒,后来虽没倒却已比第一名起跑慢了近两米,他拼尽全力获了小组第二名,总成绩年组第五,而校级比赛是没有决赛的。他把这次失败看成自己命运的象征,痛苦地抱怨:“不公平!他妈的!起跑器有毛病,钉子鞋也不合脚,他妈的!计时女生是个瞎子,我明明超过他了,……我这个人命不好……”我打断他:“谁都看得出你有拿冠军的实力,一次失败算不了什么。”他沮丧了好多天,除了体育达标测试,再没参加过任何体育活动。
从高二下学期开始,我和阿麦渐渐成了无所不谈的朋友。天堂路上我一点一滴听来了一位名叫杜佳鸾的女生的故事。他们初中时是同班同学,学习都很好,常常一起研究数学题什么的,阿麦不知不觉爱上了她,从那时起他便开始为她写诗。他说她明白他,却从没有答应过他。中考时他考了全校第一,她是第二。高中他们没分到一个班,他对学习莫名其妙地感到了厌倦,成绩每况愈下。他说他们大半年没说过话,她似乎躲着他,她一次劈头就问:你什么意思?想通过毁灭自己来打击我?还是想逼我答应你?他回答没什么意思,他乐得轻松自在,他累了,一切与她无关。高二刚开学,杜佳鸾的父母离了婚,她随母亲到外地居住和读书。她开始还同其他人联系,后来渐渐只与他一人通信。阿麦天天给她写信,信中不忘反复叮咛让她少回信,免得耽误学习。写信成了他每天神圣的事业,连发高烧也带病写信,每封信都沉甸甸,有时多达十页,写满了关切与劝慰。他不止一次要去看她,她说这样不好,会引起新同学的误会,她是班上的通讯员,他们通信没人知道,她日后会来看他。600多天坚持下来,他写信字数大概抵上了一部《红楼梦》。
通过阿麦的描述,我眼前出现了一个可爱可怜的小女孩,她美丽,她单纯,她孝顺,她善良,她对一只蝴蝶也充满了爱心。她羸弱,她胆小,她无助,她怕黑,她怕夜雨中的电闪雷鸣……父母离异后,再婚的父亲每月给母女俩寄来一点钱,她们母女经济上一直紧张,作为一个女孩子,她连一件像样的裙子都没有(阿麦说这话的时候眼圈红了)。母亲的神经本来就不好,各种打击下愈加严重了,她常骂女儿是包袱是白吃饱,骂完又泪流满面抱住她说女儿是她活下去的最大理由全部希望。阿麦是富家的独生子,从来没体验过贫穷。他给她寄去了两千元,却被她如数退回来,那时的两千元对学生绝不是个小数目。她总是每天藏起他的信,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看,那是她唯一的快乐,她常常边读边流泪,把信纸点缀上朵朵泪痕。
我对阿麦是爱莫能助的,感慨后提不出有效的建议,我只能含含糊糊说些好事多磨之类的话。他大约只想找朋友倾诉一下,仅仅倾诉一下罢了。阿麦人缘不错,他时不时给烟民们每人派发一支烟,美其名曰大家共同研究研究,偶尔表演些拿手好戏,这些都掩盖了他极度孤僻的事实。
高三的那个冬天,阿麦以罕见的欢快表情把我叫到僻静处,零下30度的严寒丝毫没冷却他的热情:“告诉你一个好消息,她说这个寒假来看我,没几天了!我得准备一下,……喂,她还给我邮来了照片,你看一眼就会明白她有多么美。”他用瑟瑟的手递过来一张照相片,把头跟我几乎并在一起:“怎么样?怎么样?”我对全校漂亮女生都有或深或浅的印象,看完照片我立即悟出了为何记忆中对她了无痕迹。照片上是一个文静瘦弱的女孩,在课桌上用纤细的手托着腮,努力在笑,却显得更加忧伤。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她眉心有一颗不大的黑痣,使整张脸加添了莫名的柔美。她只能说相貌清秀,称不上美女。她穿了件样式土气的短袖衫,照片也分明是业余人士在某个夏天匆匆拍下的。显然,阿麦叙述时把她的美貌夸大了。我不好伤害他,敷衍道:“漂亮,漂亮!祝贺你!”
阿麦对他们的那次冀盼已久的重逢语焉不详,他只说他事先给她去省城买了几件衣服,他接站时偏巧火车晚点,他在寒风中站了近一个小时,他领她打保龄球,玩电子游戏,唱卡拉OK,下大饭店,他们都喝醉了,都哭了。仅此而已。冬天太冷,我们取消了散步,只在课间抓住冰凉刺骨的单双杠做一两个动作活动几下筋骨,然后返回教室,没机会详谈。阿麦开始连续旷课,一个人关在小屋里写长信或短诗。高考前一个月,他把自己封闭起来埋头苦学,——对命运做一次强心针般的短期抗争。
高考出成绩那天中午,我与阿麦一起看过榜,他对自己悲惨的成绩默默无言,挤出人丛后硬拉我陪他喝酒。我忙乱中给家人打了电话,告诉他们我的分数还好。我们的心情天渊之别,喝酒结果可想而知。我平时酒量比他小许多,那天居然异样清醒,傍晚结账时我看到桌上桌下有十几个东倒西歪的空啤酒瓶。我架着他刚走出酒店,他就趴在地上狂吐不止,我打车送他回小屋。他嗜烟如命,卧室里常年烟雾弥漫,一年四季他的房间都像刚被抢劫过那样凌乱。他哭了整整一晚,我再没见过哭得如此撕心裂肺的男人。或许,如此狂暴的感情宣泄只属于那样的年龄。
他反复说他不在乎考不考上大学,哀莫大于心死,他求学的心早就死了,他伤心的绝对绝对不是这个。他说他这辈子只爱杜佳鸾一个人,其他的女子对他毫无意义毫无意义,他说他爱得死心塌地,他说他爱得刻骨铭心,他说他爱得一无所有。为了她的幸福,他可以随时付出生命。我说阿麦阿麦不要哭,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,你们处得不是挺好的吗?他说高考发榜前他就给她往家中写了三封挂号信,他提出分手永远不见她,他说他这辈子完了。我说她会同意吗?至少应该尊重一下她的意见啊。他说他决心已下,他说他是个真正的废物,他不想增加她的不幸。他指着心口说他的心很痛,一想起她就针扎般的疼。我说阿麦不要绝望,人类有一半是女人,还可以再找,时间会医治所有伤痛。里尔克说有何胜利可言,挺住意味着一切。他说他不知道该为谁挺住,他说他只渴望痛快的毁灭。诸如此类的话反反复复喊叫了几十遍,第二天我们嗓子全哑了。
大学毕业后我到北京混饭吃,我与阿麦各自为生存奔忙,彼此联系得不多,我从没提过令他悲伤的旧事。高中毕业后,他贩过服装、开过书店、办过游戏厅,每次都让他的父母损失一笔钱。他以前做事还有三分钟热血,现在连这点热情都没了。每次通电话他总是一肚子不如意,一肚子的牢骚。前年,他与一位性情温和的女孩结婚了。父母出钱帮他兑了家洗衣店,夫妻俩照看着,小日子日渐红火起来。
一年前,我到西四环外的周铭家去玩。周铭也是单身,在房地产公司做事,人白净端正,同电视剧《西游记》中的唐僧神态毕肖。我们都是一支业余球队的球员,他是守门,我是右后卫。足球是一项很好的运动,可以锻炼抗打击的能力,使一个人跌跌撞撞而不至于轻易跌倒。我们在附近小酒店吃过饭,到他住处接着聊,我们都是早已封笔的“前诗人”,共同话题颇多。这位热情的辽宁人给我泡上功夫茶,我们举起酒盅似的茶杯,体育经济历史文学时事一通神侃。我注意到他床头立着一个四格小书架,便走近看个仔细,他一一介绍:一层古典音乐CD,二层三层杂书,顶层是载有他诗作的杂志和大学时的影集。他抱下几十本杂志,一本本准确翻到他的诗歌,——原来他在杂志中夹了一些小纸条。他又取下影集,抒情地忆起大学的美好时光。
我突然发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,尤其是她眉心的那颗黑痣肯定在哪里见过,却无论如何想不起她是谁了。我指着那女生说:“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,”
“完全可能,喝酒时我才知道,你们是同乡同校同届。”
“还是想不起来,她叫——”
“杜佳鸾。”
“她是你厦大同学?”
“何止,我还追过她呢!”
“后来怎么样了?”我追问。
“没追成,两年多就放弃了。”
“她近况好么?”
“在复旦读博士,她应届没考上硕士,工作一年才考上,后来顺利地考上了博士。”
“没想到她这么了不起!”
“是啊,她是个意志坚定的女孩,大学四年一心读书,始终是全班最用功的一个。她家境不好,要靠当家教来补贴用度,父母也离异了,她从没强调过自己的不幸,也不想博得廉价的同情。她是宁静的,最动人的就是那恬静的笑容。”
我翻看着她大学时的生活,照片上她或唱歌,或吃饺子,或切生日蛋糕,或吹蜡烛,衣着依旧朴素,脸庞依旧消瘦,脸上独独多了一份静静的笑容。我涩涩地想起家乡那位可怜的阿麦,他是否看过这些陌生的微笑?
我故意问周铭:“她并不是个回头率很高的美女啊,你最喜欢她什么?”
“亏你还写过诗,……我主要喜欢她安静从容的气质。她饱尝苦难,我猜她对未来的丈夫应该很温柔……我看你对她特别感兴趣,你该不会就是她的前男友吧?”周铭说得有几分抒情。
“不,不,当年我从没留意过她,我只是非常佩服这位女博士。她还处过男朋友?”
“她拒绝我的时候说她一生只爱过一个初中时出现的男孩,但那个男孩在她上大学后坚决地离开了她。她说欠那个男孩太多太多,今世今生没法偿还。”
“很可贵,这年头有情有义的人比恐龙还少。”
“没错!我纪念册上还有她的留言呢,你要不要看一看?”
“好啊,好啊。”我连忙说。
他蹲下身去在柜子里翻了一会儿,从塑料袋中拿出一个16开的毕业纪念册。看来他是个喜欢怀旧的人,远比一般男人细心。
她用秀美的字迹写道:
我不懂诗的,尽管我生命中出现过一两位诗人朋友。谢谢你曾经给我的珍贵的关怀,如果我以前有什么做错了的,统统说声对不起。
我也不懂音乐的,歌曲中最让我感动的是张雨生的《大海》,再就是这首罗大佑的《大地的孩子》了。把歌词抄在下面给你留个纪念吧,祝你毕业后事事顺心,常常快乐。
宽广的蓝天映在绿水
美丽的大地的孩子宠爱你的是谁
红红的玫瑰总会枯萎
可爱的春天的孩子长得将会像谁
黄黄的尘沙来自轮回
流浪的大地的孩子遗忘你的是谁
茫茫的眼珠望穿秋水
寂寞的父母的孩子等待你的是谁
白云用四季来转换东南与西北
人们用温情与冷漠相逐与相随
出征的你总选择生命的无悔
归去的时候别忘了说声珍重再会
杜佳鸾于1998年6月
就这样,我无意中拼凑出一个女子十多年间的大致经历。并且,写了下来。
李春辉,男,1974年生,黑龙江人,毕业于黑龙江大学金融系。曾在北京、深圳工作多年,2008年定居珠海。广东省作协会员。诗歌散见于《飞天》、台湾《创世纪》、台湾《葡萄园》、《诗选刊》、《散文诗》、《中国铁路文学》、《青年文学家》、《岁月》等几十家杂志。诗歌曾在《诗刊》、《诗歌月刊》获奖。诗歌和小说入选《中国诗歌精选》、《中国青春文学作品精选》等多种选本。在《清明》、《牡丹》、《中国校园文学》、《同学月刊》、《红海滩》、香港《文学村》、《科学24小时》、《科学画报》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三十余万字。
“一线作家”诗歌大赛征文启事
“一线作家”微信公众平台从即日起开展诗歌大赛,参赛诗歌内容积极,富有正能量,不限题材与行数,古体诗、现代诗、散文诗均可,大赛旨在加强文学交流,提高作者创作水平,繁荣一线作家的诗歌创作,扩大公众号和作者的文学及社会影响;
每位参赛作者限投一首诗,诗歌作品务求原创,且未在其他微信公众号发表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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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将在“一线作家(yxzj11)”和“文学前线(wxqx18)“作家平台(zjptzjpt)”微信公众平台上发表,敬请所有参赛者关注这三个公众号查看自己的作品。
3、本次大赛设一、二、三等奖各一名,优秀奖10名。获奖作品由“一线作家”公众号邀请评委评出,一线作家组委会将为所有获奖者颁发荣誉证书。
一、二、三等奖获奖者将获得著名书画家罗渊的书法作品一幅(分别为价值人民币8000元、5000元、3000元)。
4.、阅读量不到300的作品自动失去评奖资格。
来稿时间:2016年10月12日到2017年1月12日。
获奖作品公布时间:2017年3月1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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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线作家”大赛组委会
2016年10月11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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